孔夫子的幸福
代翠平
读《论语》,羡慕孔夫子的幸福!
当听到子贡认为学习要有发展性思维——“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”,他欣慰颔首:我可以和你谈论《诗经》了,因为“告诸往而知来者”。
当子夏在“绘事后素”的启发之下,悟到人有忠信之质,必用礼以成之的道理时,他喜而赞之:“起予者商也!”(你启发了我啊!)
当曾皙描绘自己的理想蓝图——“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时,孔子毫不掩饰欣喜之情、神往之意——长叹一声:“吾与点也。”(我赞同你的观点啊!)
羡慕孔夫子,羡慕他作为老师的幸福,羡慕他与学生之间的这种平等、灵活不滞的交流方式、这种高能量流动的互动状态。
经常有孩子在教师节写卡片,喜欢引用“蜡炬成灰泪始干”,其实,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句话,因为如果真是如此,那么学校真是“悲惨世界”,好像做老师,就等着“油枯灯灭”,非要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,才能对得起“教师”这个词。
我喜欢做老师,但是不愿意做这种消耗性的老师。在我的理解中,教师不应该是消耗性的职业。
全球在线虚拟课堂的先行者可汗实验学校的创始人萨尔曼·可汗经过11年的摸爬滚打之后,不得不承认:“做了10多年的线上教学,越来越感受到,任何教育方式都无法替代教师对孩子面对面的影响。一个关切的眼神,一个加油的肢体动作,每天一对一的交流沟通,在这种高密度的师生交往与反馈中,孩子们会受到激励,这是线上教学无法取代的。”教师的工作是一种情绪劳动。
教师不是冰冷车间里的工人,我们面对的不是流水线上千人一面的产品,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,有呼吸,有温度的人,我们最重要的工作是传道,授业,解惑?是,但不尽然!
在我看来,做教师的首要任务是情绪劳动,也就是时刻关注每个学生的情绪状态或者体验,并及时做出反馈或充分的情感回应,这样的反馈回应,往往会直接得到学生的反馈回应,如此循环往复,自然会形成一种良性的飞轮效应。
我喜欢做老师,是因为我不仅看重其中自我价值的实现,更重要是我会享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相互的情感“补给”!
还记得,那天黄昏,天色阴沉,忽而狂风大作,一场大雪蓄势待发,我穿过风洞似的走廊,猛地推开教室的门,学生愣了一下,我随口一句:日暮天雨雪。孩子们马上就接了一句:“能饮一杯无?”然后,我们心领神会,开怀大笑,盖顶的乌云一扫而光。
还记得,我用国际政治学零和博弈论来解释《廉颇蔺相如列传》时,孩子们大呼过瘾的情景,让我觉得熬夜看大部头是有价值的。
还记得,在讲到《赤壁赋》中的“物与我皆无尽也”、我们与万物皆为永恒的道理时,我们用物理学中的“能量守恒定律”、科学界的大胆猜想21克的灵魂来解读,用庄子的“方死方生,方生方死”的思想来解读,从生物学新陈代谢每七年就诞生一个新我的角度来解读,同学们你一言,我一语,争得面红耳赤,手舞足蹈。
还记得,在《苏武传》的课后延展中,我引用心理学中“马斯洛人类五需求”的理论,引导学生思考问题背后的问题,苏武牧羊,流落北海,苦守十九个春秋,是因为什么?是因为他的忠诚爱国、他的意志坚强。那么,卫律做不到,李陵做不到,为什么偏偏只有他可以做到?——因为他是一个人,一个真正的尊重自己,并且相信自我实现价值的人而已。在那一刻,我们漂浮在思考的浪潮中,缅怀苏武,反思自身,久久不愿离开。
曾经和学生开玩笑说:你们对我提的问,皱的眉,打的招呼,发自内心的笑,是我得到的最好奖赏!
《阿特拉斯耸耸肩》的作者安·兰德提出过一个“贸易”的概念,意为拥有一种健康的人际关系,要始终相信,这个世界上与他人是一种价值交换的关系。
这个说法,是不是很令人沮丧?但是,这是事实。世界上没有永动机,也没有永不枯竭的源泉,人也是如此。能量守恒定律不仅是物理观念,也适用于社交领域,跟一个低能量的人交往是很累的,你总是在开解,在付出,在消耗,对方却不能给你相应的补给,结果自是“累觉不爱”。
“尼采就自诩过他是太阳,光热无穷,只是给与,不想取得。然而尼采究竟不是太阳,他发了疯。”老师也不是太阳,自然不可能“只是给予,不想取得”,而一个好学生也不应该是一个单纯的索取者,也是一个合格的给予者。
在我看来,作为老师的幸福,不在于富足的物质回报,不在于社会的职业推崇,甚至不在于得到他人的肯定与褒奖,而正在于有像子贡、子夏、曾皙这样的好学生在精神、心智和认知上与你产生互动,“举一隅而三隅反”,和你一同在山重水复之中,寻得柳暗花明!